我是带着不如意的心情出发的。出发时，好像一个来历不明的人——行李是那样的少，目的地是那样的苍茫。月光刚要被清寒的黎明收敛起来，却还没完全销声匿迹。它抚过小区路两旁的树枝，抚过停在那里还没睡醒的车子，所行之处饱满而无声。在朦胧的地方它舒展腰肢，放平身躯，抚摸我走过的每一寸大地，亦步亦趋地，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温柔。直到我来到火车站，寒冷中等待，然后坐上火车，月光才一滚身子钻进了被窝——天亮了。之后一路向南。
按理说，火车是一个有着明确的出发地和目的地的事物，有首有尾，像条线段，而且注定了是一种时间和空间的同步迁移。可我每次坐上火车，却觉得那路迹是一条一去不复返的射线，渐行渐远，像阳光下被人抛掷的雪球，在被抛掷的的途中便融化消失了。等从火车上下来，已经是一个“不足为外人道也”的所在。(绿叶鸟网 www.lvyeniao.cn)
这就是舟山。一路寓居在射线一般的路途上，经过南京，经过溧水，经过杭州，经过绍兴、宁波，再从长途车站坐汽车，这就来到舟山了。已经是晚上十一点。听说这里是鱼群飞跃的“渔都”，我想像着，金灯会在夜里燃满停航的渔港，像上灯的元宵节，红红火火，一大片灯光洒在海港一隅，这是在古诗里也难言的、至上的意境。但是从宁波来舟山的一路上，居民楼里开灯的人家很少，即使开着也是昏暗不明的，放眼望去竟像一座已经进入午夜的鬼城。居民不多，出租车偶尔过去一辆，司机像是为了空寂在打工。过桥的时候，桥两边一片昏黑，但即使在大巴里，我也可以凭着直觉感觉得到，这两边绝不是我们北方的石头或是枯草丛，而是水，大片大片的水。我在黑暗中可以用耳朵感觉到水声，它与风接触，酝酿着汩汩的暗涌，向东西两向无限地延展开去。这是我与舟山的水的第一次“见面”。
到了舟山市区的小路上，开灯的商店、旅馆才多了起来，这才像司机说的，放了心，有了安全感，可是这儿人味儿还是不浓。一心想着找沈家门渔港，没想到这车几个转弯就把我们带到滨港路上了。滨港路的左手边是一排店家，右手边就是渔港。并没有灯火，只有店家的灯光照出渔港的影子，朦胧中好像有几艘船，不甚清晰，还是听得到水声。这时候海风已经很大了。
就选择在其中一间旅馆住下，楼道里面的每一块瓷砖都很干净，仿佛闻得到海的气味，又像淋浴室里的瓷砖，有水汽。听着老板浙江口音的介绍，缓步上了二楼，找到房间。原来还有阳台，真令人惊喜。推开阳台的门，大口呼吸着海风。我知道对面的渔港还有海就在朦胧之中，在静静地等待。
第二天早上，我再次推开阳台的门，像扯下舞台的幕帘一样，海就在我的对面气势恢弘地登场了——数以百计的渔船挨挨挤挤堆满了整个渔港，像热带雨林里茂密拥挤的灌木丛，充满生机。几艘渔船已经出发了，在远处的海面上颠簸着。可以想象，那些船上的渔民新的一天开始了，他们的喜悦与信心应该不输霸占着一方海域的，伴着滔滔的海浪，我仿佛可以听得到他们汹涌的号角。这才是舟山的渔港劳动的景象，昨晚只是在黑暗中，它早早地歇息了，所以给人一种偃旗息鼓的印象。再往滨港路上看，人们骑着摩托车载着成包成筐的海鲜，为店里的生意做补充，们用摩托驮着带黄色小帽的孩子们上学，脸上有一种勇往无前的坚定的朝气。过了一段时间，阳光已经斜斜地铺在海面上了，比起早晨的威严，接近中午时候的渔港是暖黄色的，那一番忙碌后的慵容。
在路边的小店吃过清淡的白粥、榨菜、油条，告别了老板娘，然后准备沿着港边步行，去码头搭船。船一会儿一班，有班船也有快艇。码头的不多，都不紧不慢的，这应该是他们最亲近的交通方式了吧？所以一切是那么恬淡闲静，虽然这里是个城市，这天并非周末。候船大厅空荡荡的，干净而潮湿，听得见回声。
船已行驶在海面上。船驶过的海面发出“啯啷啯啷”的水声，像有一条条柔姿的美人鱼接连跃入水中。船上的人中大约一半是当地人，一半是游客。当地许有去桃花岛探亲的，在桌上摆好上船前备的小金橘，看着窗外几乎天天也要看上几个时辰却不令人生厌的海面，或是有去上货的，他们的手边摆着大袋子，在低头玩着手机或在联系海鲜生意。游客们都去舱外看海了。
海大，却不让人觉得它是在显示它的大。发动机的声音听起来更助兴，对于没怎么见过这样无边的海的人来说，大口呼吸海上的风、满耳充荡着水声和发动机声都成了最有快感的游戏。我没有对着大海喊，只是听那轰轰的声音，觉得它装满了心胸，来之前的烦心事都被抛在身后，随即埋入大海。由于是阴天，海水看着有些昏黄，像黄河水，不像南方的水。小岛不远处就经过一座，那上面树繁林绿却很整齐，有渔船三三两两在岛边停着。在船舷边伫立多久都不够，虽然照出的照片每一张背后几乎是一样的海景，但还是怎么都不够。看着船搅过的水像小孩子们在你身边追逐着，一波又一波，让人简直想把它大口吞掉。
在桃花岛玩了半日，返航的时候就有点累了，在船舱里靠着座位看电影，没有像上午那么稀罕那海水了，可隐隐听到那水声就在不远处，依旧荡人心魄。
从船舱出来又是晚上，有的渔船已经收网靠岸了。这会儿我是从海上向岸上看去，路边的店家电灯初上，很暗，一家家退居成昨晚的那种状态，整个城市也提前进入睡眠。
在窄窄的小路上走着，闻得到咸腥沁鼻的海鲜味，随便找个店歇歇脚，吃吃饭，对于明天没有什么烦忧。这一天全是和海一起度过的，由海声开始，由海声入夜。我想，这里的是和海一起度过的，所以有从容，抚摸过年年岁岁。
文/张文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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